【作家記憶里的北京】 一溜河沿
<div><img src="/upload/OutlinkImg/2016/02/16/F4h4645N.jpg" alt="一溜河沿~~~~"><br></div>一溜河沿 作者:張中行一溜河沿在前海的東北角,其西端是銀錠橋;橋南北向,橋北往西行是后海北岸,東行即一溜河沿,街巷牌子寫義溜胡同。胡同沿水濱,迤邐往東轉(zhuǎn) 南,再轉(zhuǎn)東;過火神廟后身,出口是地安門外大街,北望,不遠(yuǎn)是鼓樓,南行,不遠(yuǎn)是萬寧橋,俗名后門橋。三四十年代,胡同的南面(轉(zhuǎn)南為西面),有些地方?jīng)] 有房屋;僅有的一些房屋,也大多矮小簡陋,只有小樓楊的兩層小樓是例外。<div><img src="/upload/OutlinkImg/2016/02/16/cnYgyVxh.jpg" alt=" 一溜河沿~~~~"><br><div>我的住址在銀錠橋以西,沿后海北岸西行約二百米,北望有個廣化寺,寺西邊一個門就是。住在這里,買物,或有事出門,都要東行。路線兩條,靠北是煙袋斜街,靠南是一溜河沿。較少的時候,比如夏天逛荷花市場,要過銀錠橋后西南行;逛德勝門 小市或往積水潭,要沿后海北岸西行。我的印象,穿行次數(shù)最多的是一溜河沿,因為不只便于到它東口外的郵局,略南行還可以買到大葫蘆的甜醬蘿卜,以及茶湯、 灌腸、花生等等。與今日琉璃廠的金碧輝煌相比,記憶中的一溜河沿是殘破的;但正如秦磚漢瓦,殘破也未必就沒有價值。正面說,其中也頗有些可珍重的,尤其昔 日有而今日難得再見的,就更值得懷念,也就值得說說。值得說說的主要在銀錠橋以東未轉(zhuǎn)向南的一小段,計有三家,都在路南,靠水邊,由東向西是:爆肚張,小樓楊,烤肉季。爆肚張的爆肚,據(jù)說在北京 也頗有點名氣,可是我沒吃過。不去吃,是因為其時有兩三個間或?qū)γ婧榷傻呐笥眩瑧T于到鼓樓前路西的四合義酒鋪,那里門口也有賣爆肚的。酒鋪寬敞,又人 熟,酒酣耳熱,即使自己不敢或不肯胡說八道,也可以聽胡說八道,就算是一日之弛吧,總比單單吃一碗爆肚有意思。小樓楊是個茶館,樓上下各一間,樓下門北向,喝茶上樓,南窗明亮,可以飽看前海的東半。鋪主想當(dāng)姓楊,身量很高,總在一米八以上吧,腰際身后 總插個大長煙管。這表示他的為人是老一派。</div><div><img src="/upload/OutlinkImg/2016/02/16/JEFu1OYN.jpg" alt=" 一溜河沿~~~~"><br></div><div>老一派還表現(xiàn)在風(fēng)度方面,是沉靜嚴(yán)謹(jǐn),矜持之中透漏一點點不在乎。不在乎來于自視很高。這仍有來由,據(jù)鼓樓東得 利復(fù)興書鋪的張髡老先生說,楊雖然以賣茶為業(yè),所交往則多文人雅士,如為《燕京歲時記》書寫序文的慶珍就是座上的??汀?上鋾r我沒有坐茶館的馀裕,以致 知道有這樣一個可以雅集的地方,竟交一臂而失之。小樓的兩鄰是烤肉季,也是路南緊靠水邊,比一間屋略大,簡陋如臨時工棚。南面沒有墻,為的烤和吃的時候可以兼欣賞波光樹影。屋內(nèi)偏東設(shè)兩個烤 肉支子,木底座有圓桌那樣大,周圍有四條板凳。那時候北京人不多,外地人尤其少,來北京辦事,都住在前門外一帶,所以烤肉雖然小有名氣,像現(xiàn)在,座上客常 滿,還有不少立等的,幾乎沒有。人少,與“人多力量大”的高論不合,但有人少的好處??梢耘e出多種。一是清爽,入門去吃,沒有擁擠之感,這就不像現(xiàn)在,入 門要搶座,搶不到要忍耐。二是可以用古法吃,所謂古法,主要包括兩項。一項是自烤,即用長竹箸夾自己在佐料碗里攪拌好的肉片往下燃松木的鐵支子上放,其后 是可以眼看油煙上騰,耳聽肉片觸熱支子時的絲絲聲,鼻嗅焦煳的肉香,再其后還容許自由散慢,就是,你喜歡吃嫩些的就少翻騰幾下,喜歡吃老些的就多翻騰幾 下。另一項是烤和吃的姿式,據(jù)不成文法,要左腿上提,蹬在板凳上,然后舉白干之杯,同聲喊“干”,以顯示這是吃烤肉,有游牧之風(fēng),與“履舄交錯”的情況不 同。以上這些都有詩意。再補(bǔ)充些與詩意少關(guān)聯(lián)的,是所吃肉片是牛肉,因為是精選的,我的印象,反而比羊肉味道好。吃烤肉也要有今日咖啡所謂伴侶,前半是白 干,后半是燒餅。燒餅是路北一家燒餅鋪供應(yīng)的,趁熱送來,也有不成文法,要破個口,把烤好的肉片夾在里邊吃。總之,前前后后都要有些“野”意,與閨秀的嬌 柔相反,所以那時候,沒見過婦女來照顧的。燒餅之后還有小米粥,是烤肉季自做。燒餅夾肉吃多了,難免火力大,吃碗粥解解也不壞。還有好處之三,由理財專家 看最重要,是價不高,因為彼時商業(yè)還是行孟老夫子的古法,逐什一之利,不像現(xiàn)在,逐什五甚至什六之利,還難免以粗代精。上面說過,60年代末我離開這后海 故居,于是連帶與烤肉季也斷了來往。是80年代中期,在飲食公司工作的鄉(xiāng)友凌公招待吃飯,說了幾個地方,讓我選擇,其中有烤肉季,我想溫昔年之夢,選了烤 肉季。到那里,才知道路南的簡陋木棚已經(jīng)變?yōu)槁繁钡膬蓪咏鸨梯x煌。上樓,原來的土地變?yōu)榈靥旱能浘d綿。供應(yīng)的食品更大變,以菜為主烤肉成為附庸,而且是羊 肉。烤肉的支子不見了,因為不許自烤,也就不能見支子上的煙氣,嗅到絲絲時發(fā)出的肉一盤,也許因為有舊時的記憶,覺得不好吃。時移則事異,又有什么辦法? </div><div><img src="/upload/OutlinkImg/2016/02/16/fWnHsFqi.jpg" alt=" 一溜河沿~~~~"><br></div><div>過去的只好讓它過去吧。 剩下的只有記憶。想了想,來往于一溜河沿幾十年,可記的又不只是口腹之欲。計還可以舉出兩事,都是有關(guān)長物,其一是修理硯盒。是50年代后期,聽說一溜 河沿還有個經(jīng)營小器作的老師傅,也許還能接些外活。多年來我喜歡舊硯,陸續(xù)收了一些,其中有的木盒有殘缺,當(dāng)然想化殘缺為完整。于是到一溜河沿去找,沒費 力就找到,在轉(zhuǎn)南不遠(yuǎn)的路東。老師傅年過花甲,樸實而和氣,可惜忘了他的姓名。我說明來意,他說還有些零碎舊料,可以試試。我送去三件:瑯?gòu)殖幧?,紅木底 座缺一個腿;龍尾歙硯,紅木蓋缺一條;松花石玉兔朝元硯,紅木盒一處破裂。過幾天交工,說只有那個腿,因為碰巧有一塊紫檀,沒用紅木。工做得很細(xì),三件收 四元五角。就是這位師傅,不久病倒,以致其后修理一個井字硯的木盒,不得不遠(yuǎn)走東琉璃廠,去求另一位師傅。其二是買個字卷。轉(zhuǎn)南再轉(zhuǎn)東,路南住一個姓楊的 中年人,在后門一帶擺書攤,同我熟,不知以何機(jī)緣,買來一批書畫,其中有不少清人書札。我得消息晚,未能捷足先登,去看,只剩兩三件人家不要的。其中一 件,俗名手卷,小巧玲瓏,裱工很好,張伯英題簽是“祝枝山臨景龍觀鐘銘勺圃審定真跡藏之小來禽館己未重裝”,字不假,里面收藏章,鮑東方(名震)的也不 假,可是祝枝山的字不真。價甚廉,只二元,我收了,不是為欣賞,是覺得,這有如花花世界,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有時取出,作為一例,跳到局外看,也好玩。 且說這一件,至今還臥在敝篋里,是因為《景龍觀鐘銘》以及祝枝山,都與革命不革命拉不上關(guān)系。至于另一件,也是個字卷,千真萬確出于莫友芝之筆,只因為莫 曾入曾國藩幕府,又文中曾兩次提到粵匪,怕萬一紅衛(wèi)英雄也略知歷史,用株連法,性命攸關(guān),就毅然付之丙丁了。說到秦火,有離題萬里之嫌,還是轉(zhuǎn)回來說一溜河沿。它變了,逝者如斯,不舍晝夜,萬事都是如此,也就不必多說。這是一面。還有另一面,是記憶 中的不變,這就會引來加倍的懷念。懷念,情也,依古訓(xùn),“情動于中”會“形于言”,此情有沒有形于言呢?找了找,只得一首懷念舊家的《浣溪沙》,文曰: “午夢悠悠入舊家,重門掩映碧窗紗。夕陽紅到馬纓花。簾內(nèi)似聞人語細(xì),枕邊何事雀聲嘩。消魂一霎又天涯?!蔽饕屏硕倜?,能夠算數(shù)嗎?我想也未嘗不可,蓋 古人早已用過,曰“乞諸其鄰而與之”,雖不合圣道,但醋總是酸的,能用,也就不必苛求了。</div></div><div><img src="/upload/OutlinkImg/2016/02/16/Lf5UUySN.jpg" alt=" 一溜河沿~~~~"><br></div><div><span id="sceditor-end-marker" class="sceditor-selection sceditor-ignore" style="line-height: 0; display: none;"> </span><span id="sceditor-start-marker" class="sceditor-selection sceditor-ignore" style="line-height: 0; display: none;"> </span><br></div>